乘小舟登岸宿嵵里陈氏祠堂

正文

泊舟既初定，汛炮声连连。
老幼集如蚁，知是赈恤船。
黄九手招邀，小艇呼来前。
劝我且登岸，实地心无悬。
从者皆不可，云我乃大员。
浪涌百丈高，舟小一叶扁。
岂可冒险阻，而令大事捐。
其言亦中听，余心不谓然。
姑令黄九试，来去飞翩迁。
抱印送同登，海水衣裳湔。
渔人脱蓑笠，覆我亦可怜。
父老遮相迓，环拜焚香烟。
云有小祠宇，可以暂周旋。
到岸转晕眩，欲语无由宣。
坐定问疾苦，父老双泪流。
谓遭去年旱，颗粒不得收。
谓遭去年风，禾麻皆无秋。
谓遭去年雨，咸水飞飕䬟。
谓遭去年寒，肢体成伛偻。
觅食无去所，讨海难自由。
非惟人死伤，灾及鸡犬牛。
虽有贤父母，钱谷时相赒。
吾民饥者众，有惠奚能周。
残冬强支拄，新岁谁绸缪。
海舶不得来，海风不肯休。
闻公劳远涉，老民欢且忧。
望公如望岁，厥疾今其瘳。
闻言心孔悲，我亦涕盈眸。
告民且勿忧，圣恩实周瞻。
大吏闻报书，夙夜咨昏垫。
偏灾已入告，命余来勘验。
府库出帑金，实惠定遍沾。
既已济尔食，且当贷尔欠。
况有台阳米，两地相并兼。
薯乾与金钱，可以资属餍。
缘余阻风涛，劳民远挂念。
尔民其少安，暂归尔澳堑。
明当发仓储，小大无忒僭。
父老各欣欣，口中犹念念。
东家献茶汤，西家荐帷幨。
帷幨破且洁，茶汤苦且酽。
令余心忘危，受之愧生忝。
行李络绎来，僮仆相踵至。
斗室不能容，何必求全备。
扫地供爨炊，庋床商位置。
一夕亦纷纷，僮仆太多事。
连宵履虚无，今得踏实地。
散步海之涯，墙东见萧寺。
庙貌何颓唐，败壁张告示。
累累数百言，一字一珠泪。
劝民相赒恤，劝民相借遗。
读之未终篇，贤哉叹循吏。
所以滨海民，饥死无诽议。
归来不成餐，一觉觅熟睡。
回视所乘船，门前孔颠坠。
痛定复思痛，中心犹怖悸。

译文

我刚把船停稳，岸边传来阵阵炮声，那是信号，老老少少的村民像是蚂蚁一样聚集过来，他们知道这是来救济的船。
有个叫黄九的人向我招手，喊来一艘小船。
他劝我上岸看看，说这样心里才踏实。
但我的随从不同意，说我是大官，小船在大浪里像片叶子，怎么能冒险呢。
这样大事就不成了。
他们的话有道理，但我并不完全同意。
我让黄九先尝试一下，他小船来来回回飞快地穿梭。
我抱着印信随他上岸，上岸时海水溅湿了衣服。
有渔人脱下蓑衣和斗笠给我披上，真的很可怜我。
村里的长辈们拦着迎接我，他们围成一圈拜倒，香烟缭绕。
他们说有个小祠堂，可以暂时安置。
上岸后我有点晕眩，想说话却说不出。
稳定后我问起村民的困苦，他们的眼泪止不住。
他们说去年大旱，颗粒无收；强风摧毁了庄稼；大雨带来咸水浸泡；严寒让他们身体弯曲；想找食物无处可去；海里捕鱼也难；不只是人死伤，连鸡犬牛羊都受害。
即使官府有赈济，但他们人多，救助怎么够。
年底勉强撑着，新年怎么办呢。
海船不来，海风不停。
他们听说我来了，既开心又担心。
他们盼我来就像盼过年，期待疾病痊愈。
听到这些，我心里无比悲痛，泪水也满眼。
我告诉他们不要担心，皇上的恩泽很周全。
大官们日夜担忧，已报备了灾情，让我来勘查。
府库将出钱，确保每家都得到实惠。
我会提供粮食，也帮他们还债。
台湾还送来大米，和本地供给一起。
有薯乾和钱，可以填饱肚子。
因为我遭遇风浪，让他们挂心。
民众先安心回去，明早会分发粮食，无论老少都会公平对待。
老人们都很高兴，嘴里念念有词，东家送来茶水，西家送来被褥。
虽然破旧却干净，茶水虽苦却浓郁。
我忘记危险，却感到愧疚。
行李一个个送来，仆人接连到达。
房间很小，无需全备。
收拾地面做饭，放置床铺。
一晚上仆人们忙忙碌碌。
连续夜晚航行，终于踏实地面。
我走到海边散步，墙东边看到一处寺庙。
庙宇很破败，墙上有告示。
数百字的告示，句句如珠泪。
劝导村民互相帮助，互相借粮。
读未完篇，感叹这是多么好的官员呀。
这就是为何海边百姓，即使挨饿也不抱怨。
回来时没心情吃饭，只想好好睡一觉。
再看那乘来的船，在门前翻倒。
安定后回想危险，心里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