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尤

正文

五月之旦兹何辰，有女强死无由伸。
嗟予为父亦不武，使汝孤冢埋冤魂。
死生寿夭固无定，我岂以此辄怨人。
当时此事最惊众，行道闻者皆醉辛。
余家世世本好学，生女不独治组{左纟右川}。
读书未省事华饰，下笔亹亹能属文，家贫不敢嫁豪贵，恐彼非彼难为亲。
汝母之兄汝叔舅。
求以厥子来结姻。
乡人婚嫁重母族，虽我不肯将安云。
生年十六亦已嫁，日负忧责五欢欣。
归宁见我悲且泣，告我家事不可陈。
舅姑叔妹不知道，弃礼自快纷如云。
人多我寡势不胜，祗欲强学非天真。
昨朝告以此太甚，捩耳不听生怒嗔。
余言如此非乃事，为妇何不善一身。
嗟哉尔夫任此责，可奈狂狠如痴麏。
忠臣汝不见洩治，谏死世不非陈君。
谁知余言果不妄，明年会汝初生孙。
一朝有疾莫肯视，此意岂尚求尔存。
忧惶百计独汝母，复有汝父惊且奔。
此时汝舅拥爱妾，呼卢握槊如隔邻。
狂言发病若有怪，里有老妇能降神。
呼来问讯岂得已，汝舅责我学不纯。
急难造次不可动，坚坐有类天王尊。
导其女妻使为孽，就病索汝襦与裙。
衣之出看又汝告，谬为与汝增殷勤。
多多扰乱莫胜记，咎汝不肯同其尘。
经旬乳药渐有喜，移病余告未绝根。
喉中喘息气才属，日使勉强飡肥珍。
舅姑不许再生活，巧计窃发何不仁。
婴儿盈尺未能语，忽然夺去词纷纷。
传言姑怒不归觐，急抱疾走何暇询。
病中忧恐莫能测，起坐无语涕满巾。
须臾病作状如故，三日不救谁缘因。
此惟汝甥汝儿妇，何用负汝漫无恩。
嗟余生女苟不义，虽汝手刃吾何言。
俨然正直好礼让，才敏明辩超无伦。
正应以此获尤谴，汝可以手心自扪。
此虽法律所无奈，尚可仰首披苍旻。
天高鬼神不可信，后世有耳犹或闻。
只今闻者已不服，恨我无勇不复冤。
惟余故人不责汝，问我此事久叹呻。
惨然谓我子无恨，此罪在子何尤人。
虎跑牛触不足怪，当自为计免见吞。
深居高堂闭重键，牛虎岂解逾墙坦。
登山入泽不自爱，安可侥倖遭骐驎。
明珠美玉本无价，弃置沟上多缁磷。
置这失地自当尔，既尔何咎荆与榛。
嗟哉此事余有罪。
当使天下重结婚。

译文

五月之初的某个清晨，有个女子强行死去无法伸冤。
我作为她的父亲也不够坚强，让你的孤坟里埋藏着冤魂。
生死寿夭本来就没有一定的规则，我怎能因此就怪罪他人呢。
当时这件事情非常让人震惊，路过的行人都为之震惊，甚至醉倒。
我家祖祖辈辈向来喜好学习，生下的女儿不只是会纺织。
你从小读书就不喜欢华丽的装饰，写文章思路流畅，文笔出色。
因为家境贫困，不敢将你嫁给富贵人家，怕他们身份地位高，难以相处。
你母亲的兄弟，你的叔舅，请求将他的儿子与你结亲。
乡里人对于婚姻重视母亲家族，虽然我不愿意，但又能说些什么呢。
你在十六岁已出嫁，每日担负责任，享受的快乐却很少。
回娘家看望我时你悲伤哭泣，告诉我家中发生的事情难以言说。
婆婆、小姑、叔妹们都不懂得礼节，只管自己痛快，行为混乱。
人多势众，你势单力孤，只能勉强适应，而非出于本心。
我曾经告诫这太过分了，你却堵住耳朵不听，生起怒气。
我告诉你说，作为妻子应先做好自己，为何不反思自己。
唉，你丈夫应负起这个责任，可他如此暴躁狠毒，像是头迷失理智的麋鹿。
忠臣你不曾见识过泄冶，他在劝谏中死去，世人并不责怪陈君。
谁知道我这话果然不虚，第二年你竟有了初生的孙儿。
孩子生病他不愿看顾，这难道不是一心求你离开（他的家）吗。
你的母亲百般担忧，我忧心忡忡赶忙奔走。
这时你的叔舅却拥着爱妾，赌博作乐，如若隔世。
他狂言妄语，发病时说是被妖怪所困扰，村里有位老妇人能驱邪降神。
无奈之下叫来询问，你的叔舅指责我学艺不精。
在危难时刻，我不慌不忙，稳如天王。
他诱导女儿妻子做坏事，拿走你病中的衣服去看望你，装作是好心。
混乱的事情太多记不清，只因你不肯同流合污。
病情稍微好转，我向你说起他不算痊愈。
你喉咙喘息，仍让你强吃油腻的美食。
婆婆不容许你再活下去，他们用心险恶，太不人道。
不满一尺的婴儿不能言语，忽然被夺走发出哭泣。
传言是婆婆不愿你回家，匆匆抱病离去，无暇顾及询问。
病中你忧恐不安，整日默默无言泪如洗。
病状一会儿又回到旧样，三天后无声无息逝去，是何原因呢。
唯独是你外甥和儿媳对不起你，何苦来世与你无恩。
唉，我要是生下了一个不义的女儿，即使你亲手杀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你庄重正直，好礼谦让，才智聪明，明辨是非，超越常人。
应当是因此而遭受责难，你可以摸摸自己的心，自问无愧。
这件事虽然法律不能管，但你可以昂首面对苍天。
天高鬼神不可信，将来后世总有人会听到，如今不信的人，是因为我无勇为你申诉。
那些我老友不会责怪你，问我这件事只是长久叹息。
他们严肃地对我说，你无需后悔，这责任在于你的儿媳，怎能怪罪他人。
老虎碰上牛，牛受惊，都不是稀奇事，你应该自己做好防备避免被吞。
深居简出，封闭门户，猛兽怎能轻易闯进来。
你在山泽之中不会自爱，怎能期待幸运遇到良马。
明珠美玉本无价，却被抛弃在沟渠，充满污垢。
放置在不恰当的地方，你自当如此，既然如此，又何必埋怨荆棘与榛莽。
唉，这件事我有罪，应当让天下的人更加重视婚姻的严肃性。